所幸世界依旧美丽

【太中/双黑】一个人的爱情

 *送给我最最亲爱的团长@熹微。 的生贺!看我多爱你^3^

*久违的1w+,我流if线

*开放性结局,没什么好避雷的


把全世界缩减到唯一的一个人,把唯一的一个人扩大到像上帝那样,这才是爱。

                                       ——《悲惨世界》

 

 

 

 

  “喂,你说句话呗,我好无聊啊。”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微弱的烛火摇曳彷徨,看不见的隐秘角落隐约回荡着水声滴答。

  有着黑鬈发的少年鸢色的桃花眸半敛,仔细看了还会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他蹲在地上托腮,拉长了声音,不合身的黑色长大衣被随意地披在肩上,末端直直拖到地面。

  太宰治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出的两滴生理性泪花被他随手抹去,然后带着好奇放到鼻下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寡淡,无趣,像极了这个枯燥乏味的世界。

  太宰治恹恹地站起来,顺手拍去衣摆上的灰尘。这不算什么大动作,但缩在角落里的那个人却吓得浑身一哆嗦,嘴里止不住地小声念叨,“别杀我,别杀我,我都招了……”

  “真没意思。”太宰治没忍住“啧”了一声,轻飘飘地往那边瞥了一眼。

  精心培养的王牌卧底吗?现在看来倒也不过如此。本以为这一次可以尝试一下新的刑讯方式的,太宰治有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卧底早听说过太宰治的恶名,但这的确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介于对方未成年的身份,卧底并没有放在心上,尾崎红叶的拷问他都熬过来了,还怕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吗?

  所以,在看到太宰治慢条斯理地卷起袖口,戴上黑手套走来的时候,他还吐掉嘴里的血沫,挑衅似的扬了扬眉。

  但这次显然是他错了,谁能想到这个面容清俊的少年实际上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吐露消息的卧底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太宰治收回目光,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轻巧地从地上一摊血迹上方跳过, “嘛,工作结束了,现在可以干点让人快乐的事情了。”他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太宰治盯着自己的手腕看了很久,被解开的雪白绷带一圈圈拖曳在地上,常年不见光的皮肤透着不正常的冷白,上面狰狞可怕的疤痕交错重叠。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枚磨得光亮的刀片,对着腕部比划了两下,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角度下手。他的脸上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接着毫不犹豫地划破肌肤。

  太宰治向后退一步,半倚靠在墙边,整个人仿佛被阴影笼罩,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血色。妖艳的鲜红吞没刀刃倒映出来的人影,顺着黑皮手套滴落,隐入深色的地面。

  太宰治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液自体内流失,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人上瘾。

  果然啊,唯有死亡才是值得他去追求的唯一有价值的东西。

“喂,混蛋太宰,听见没!不是说来审讯叛徒的吗?又躲到哪里偷懒去了!”迷迷糊糊间太宰治听到有人在喊,一如既往地怒骂着自己。这简单的几句话不知道哪里戳到他的笑点了,竟低下头哑着嗓子闷笑两声。

  中原中也个子矮,长得小,连变声期都来得比旁人要晚。朗越的嗓音带着少年特有的生机与活力,与审讯室阴森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太宰治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刀片从手中滑落,赤色溅起。

  太宰治从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他人的想法。他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事,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相信。

  世界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枷锁。

  但中原中也不一样。

  他身上有着区别于普通人的神性,他能够面不改色抹去一个人的生命,也能在随手擦去脸上溅到的血迹后伸手将深陷泥潭中的人拉回人间。

  他像是太阳,不断地向外释放着光与热,却从未想过光芒太过耀眼会灼伤妄图靠近将其占为己有的人。

  他不该在这里的。

  明明根据他得到的消息,中原中也刚结束一份重要的工作,红叶大姐他们特意为他办了庆祝会。中原中也合该在那属于他的时刻出尽风头,而不是在跑到这里来“欣赏”太宰治的狼狈模样。

  所以还是幻觉吧,太宰治轻轻地摇摇头,黑发垂落遮住他的眼睛,他只能从发丝的间隙中窥得一星半点的光。

  “太宰?你在哪里?”他看到中原中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双手揣进口袋,尾音微微上扬,细听之下带点慌乱和失措,“太宰,是不是又是你搞出来的……太宰!”

  中也……好过分啊,居然这么说我,太宰治在心里默默地回答,但他实在太累了,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中也,真是失败啊。

  这么一闭眼,他就能迎来最最期待的沉眠与死亡了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点不甘心,但他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这样的犹豫不该发生在太宰治身上。

  他在渐进的脚步声中带着困惑阖上眼眸,手臂垂下靠在那里无声无息。

 

 

“中也大人好!”

“恭喜中也大人了。”

“不愧是大名鼎鼎‘重力使’,这么轻易就完成了那么重要的任务。”

“谢谢,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中原中也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握手颔首的动作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或有心或无意来祝贺的人,然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中也干得不错呢,也难怪那么多人来结交你。”女人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大姐,我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还来打趣我。”中原中也无奈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身着鲜红和服的尾崎红叶站在不远处,宽大的袖口扬起半掩住她的脸,女人笑得优雅又含蓄。

“以你的实力和身份,这些都是应该的。你要习惯这些,哪怕不喜欢。”尾崎红叶哪里看不出来中原中也的不耐烦以及屡屡飘忽的视线,“你看上去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呢?”

“啊……有吗?”中原中也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脖子,在尾崎红叶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从实招来,“我在找太宰那个混蛋啦……别误会,我只是想让他看看我有多威风罢了,看那个混蛋还怎么嘲笑我!”他急急忙忙地补上后面一句,生怕尾崎红叶误解。

“不过,一直没看见他呢。”中原中也还在东张西望,试图寻找那个平日里让他咬牙切齿的家伙,“太宰他肯定是嫉妒我所以找地方躲起来了。”

“太宰他啊,真正加入黑手党的时间其实和你差不多。”尾崎红叶顿了顿,看到中原中也略带讶异的表情,继续道,“因为先代的原因还有他那个阴晴不定的性子,没人乐意上赶着遭罪去邀请他,他也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场合,久而久之除了不得已的要求大家都是直接忽略他的。”

“啊……这样的吗。”中原中也扶正自己的帽子,背在身后的手半拢,嘴上却不屑一顾,“还不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森殿下,您看到中也了吗?妾身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到他了,待会还有需要他的环节。”尾崎红叶绕了一圈之后没看见中原中也,反而碰到了牵着爱丽丝的森鸥外。

  “不用找了哦,中也他已经走了。”爱丽丝挣开森鸥外的手,跑到尾崎红叶身后,冲着森鸥外做鬼脸,“林太郎同意了!”

  森鸥外弯下腰夸张地捂住心口,“爱丽丝酱太可爱了!所以我们去换漂亮的小裙子吧!”

“不要!我要吃甜品啦!”爱丽丝跺跺脚,向反方向跑去。

  森鸥外这才直起身子,对着尾崎红叶说,“红叶君不用担心,中也君只是去做一件他认为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说起来,我之前有拜托太宰帮忙审讯一下叛徒,他现在应该还在那里吧,他好像格外喜欢那种昏暗的环境。尾崎红叶的话在脑中不断循环播放。

  中原中也顺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的时候,也在不断地问自己,为什么一冲动就抛下那么多人过来了。这个名义上的“庆祝会”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自己不是不清楚,他想不出来,也不愿意去细想。潜意识告诉他,他必须要来,不来的话会后悔的。

  审讯室里铁锈味的腥气沿着过道张牙舞爪地对外扩张着自己的领地。中原中也颦眉,加快脚上的步伐。

  鞋底被淌了一地的鲜血玷污,中原中也却无暇顾及。他很想给那个躺在地上的混蛋搭档狠狠地来一拳,也确实这么做了。但拳头落到距离太宰治面前不到一厘米时还是停了下来。

  他上辈子一定是毁了全世界这辈子才会被这家伙缠上,中原中也咬牙切齿,把太宰治背起来的时候动作却很轻。

   “中也……”背上那人都半死不活了还不忘讨他嫌,趴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我最讨厌你了。”

  “嗯嗯嗯。”中原中也敷衍地应和着他,我最讨厌了,但你这个混蛋也没好到哪里去。所以赶紧给我闭嘴。”他嘴上这么说着,耳根却漫起一大片红色。

  幸亏太宰是闭着眼睛的,中原中也庆幸,不然肯定又要笑话他了。

  等到太宰治再次醒来的时候,闻到的就是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他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被换下,手上的绷带也重新扎好,这一切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想到刚刚那个破碎的,凌乱的梦,那将改变他的一生。

 “醒了?醒了就给我爬回自己的窝里呆着去,别整天没事找事耽误别人时间。”有人推开医务室的门,手里提着塑料袋,柔软的橘发垂在肩上有点凌乱,只是说出来的话没那么柔和。

  太宰治迅速戴上了与往常并无两样的微笑面具,甚至还伸出那只没被划伤的手冲着他摆了摆。

“中也这么着急来找我,连庆祝会都不管了,果然狗狗离了主人就是不行啊,啧啧。”太宰治这混账玩意就没说出过什么让人舒坦的话,面上带出一抹轻浮的笑,愣是没有一点反省的意思。

“哈?你再说一遍!”中原中也在旁人眼里也算是一个绅士有风度的黑手党五好青年,偏偏一对上太宰治所有的礼节就都丢得一干二净。

“中也真是只乖狗狗!”太宰治扯着眼皮做出鬼脸,坐在病床上大呼小叫地抱怨,“就是可惜了,我本来有预感这次的自杀一定非常完美的。”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忽然觉得有点悲哀。都说少年情愫是最刻骨铭心的,他从来没有质疑过这句话。虽然每天和太宰治一见面就掐架,但他对于自己喜欢太宰治这件事情接受度很高,大概是因为那张脸比较对他胃口吧。

  中原中也不是上帝,救不了所有人,他用能力撑起一把大伞,只想保护自己重视的人。

  但他知道自己是救不了太宰治的。

  太宰治对活着没有执念,他没有一个可以让任务之后洗去一身疲劳休息的家,更没有一个可以牵挂眷恋的对象。

  他救不了,却还是会一次次执着地尝试将他带回。

 “太宰。”中原中也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复又睁开。他轻声地问,“你为什么总想着自杀?”

  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中原中也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点后悔,他看见太宰治慢慢收敛了笑容,眼底浸了冷光。

“ 因为啊,活着太苦太累了,也太寂寞了。”阳光从未拉牢的窗帘缝中挤进来,于是太宰治的半边身子被打上浅淡光影。

  然后中原中也就被迫听了一个无助小可怜如何在受尽百般磨难后黑化逆袭的故事。

“你……”中原中也试图说点什么来转移话题,最终还是承认自己被无语到了。

  太宰治突然舒展眉目,一如往常地笑得不怀好意,“不会吧不会吧,中也居然这么关心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太宰治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爬。”

  中原中也本来还怕自己戳到了太宰治的痛点,犹犹豫豫地心想要不要道歉。现在好了,直接给人来个暴栗,徒留太宰治一个人捂着发痛的后脑勺扬长而去,他就不应该听太宰治胡扯。

  中原中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屋里那人在他离去之后小声地念了一下他的名字,像个孩子一样眯起眼睛把他留下来的塑料袋打开,那是一份午饭,为了忌口而选择了清淡的口味,是中原中也亲自做的。

  “中也啊,一个人背负一个世界的秘密真的太苦,太累了。

  所以我最讨厌你了。”

 

 

 

 

  “既然两边都一样不如做个好人,救济弱小,保护孤儿,正义邪恶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区别吧,选择正义……至少还好一点。”周围的一切在崩塌,躺在地上的,有人在弥留之际对着他微笑。太宰治不认识这个人,却为他的离去感到惊慌失措。”

  “织田作!”太宰治一下子坐起来,额头的冷汗打湿了鬓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做这类梦了,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些梦的出现。

  那么他到底是谁?这一切都是虚假的吗?太宰治问自己。

“喂,太宰,你没事吧?”有人懒懒地在门上敲了两下,那是中原中也的声音。

  在森先生美其名曰培养默契的安排下,太宰治被迫舍弃了自己心爱的集装箱,而中原中也也不得不和他十六岁的混蛋搭档开始合居的日子。

  那中也呢?他也只是同这个世界一样是被创造出来的吗?

 “小矮子中也还没睡吗?听说熬夜多了可是会长不高的。”中原中也听见太宰治的声音隔着厚实的门板传出来,一如既往地精准踩雷。

 “混蛋青花鱼!还不是被你吵醒的!要是死了还正好顺便给你收尸……”中原中也偏头揉揉眼睛靠在门外,强忍着睡意小声嘟囔,拖鞋在地上拖沓的声音渐渐远去。

  太宰治僵硬的身体一松,接着一声巨响,卧室的门被踹开,中原中也表情看上去很得意,他骄矜地微微抬起下巴,露出一个张扬的笑,“我就知道你不对劲。”

  砰——砰——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欢快,血液在肢体里流动,不断地把氧气运输至大脑、躯干。太宰治开始觉得窒息。

  “你看上去不太好。”中原中也把手插进口袋里,眉梢微挑嗤笑。

  太宰治刚想反驳,就被靠近的中原中也捂住了嘴巴。

  中原中也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一茬,把太宰治从床上拉起来,冲着外面努努嘴示意道,“走吧。”

  “去哪里?”太宰治下意识问了句蠢话。

  “去天涯海角。”中原中也转过头,今天是个少有的月圆的夜晚,他的脸庞被镀上一层银辉。他半只脚跨在窗台上,那双钴蓝的眼眸亮晶晶的,有月光似水漾开,“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太宰治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上一秒他才刚刚接受了这个世界是由“书”延伸出来的平行世界,下一秒他就和中原中也乘着机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

  车子最后在一片海滩附近停下了。横滨作为一座港口城市自然离不开海,在阿呆鸟和旗会众人离开后,中原中也就常常骑着机车在城市和乡道间穿梭,试图以另一种方式来代替友人的存在。这片海滩也是他在一次出行中无意发现的。

  “来这里干什么?”太宰治跟着中原中也一步步往最大的那块礁石走去,略带咸味的海风轻飘飘地扬起他的大衣,空气间的水汽在指尖散开。

  “都喊出来吧。”中原中也按住头上的帽子,眼底仿佛盛了万千星辰,他含笑着重复,“把烦恼的事情都对着大海喊出来吧,神明会听到你的倾诉一下。”

  太宰治愣了一下,接着弯下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中也。”他的语气古怪,唤了一声中原中也的名字后直起身子,慢吞吞向他靠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相信有神明的存在,所以没有必要了。”

  他站在中原中也面前,十六岁的少年已经与自己的小搭档有了不甚明显的身高差,他盯着那枫糖色的发旋,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的人。

  那是一个贫穷的流浪汉拥抱了他此刻唯一能够渴望的全世界。

  中原中也僵在原地,双手不知所措地滞在半空,最终还是慢慢地环抱住太宰治,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后背。他的余光瞥到太宰治的半边脸庞,鸢色的眼尾狭长延伸,长睫毛如蝴蝶振翅般轻颤。

 “这不是挺好的吗,我还以为你眼睛瞎了才天天拿绷带缠着,不过怎么换了一边?”中原中也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开玩笑道。

“看这个污浊的世界,一只眼睛就足够了。”太宰治把头枕在中原中也的肩窝处,话语间气息吞吐在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大有一副不松手的样子,懒洋洋地回复,“我有预感,换一边会带来好运。”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轻笑出声,“呐,中也,如果有一天我叛逃了,离开了港口黑手党,你会怎么做?”

  中原中也好看的眉皱起来,他推开太宰治,“哈?混蛋太宰!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那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呢?”太宰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底晦涩一片,自顾自地说下去。

  “太宰治。”中原中也少有的一字一顿地念出他的全名,他伸出一只手指点在太宰治的胸膛,扬起头,“听好了,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所以不要再想着给我整什么幺蛾子!”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太宰治低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少年,半开玩笑道,“那中也又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呢?”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只是用行动说明了一切。他用力扯着太宰治的衣领让他弯下腰来,然后毫不客气地给了一个浅淡却柔软的吻。太宰治的瞳孔睁大,接着按住中原中也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拙笨的意外。

“不会了,起码在这辈子,我都会留在Mafia,直到一切都结束。”

  他们站在凌晨两点半的海滩,听潮水无声。

 

 

  中原中也出门前太宰治难得主动提出要帮他系领带。

  十八岁的少年人较之两年前身段抽长了不少,低头弯下腰时也没有折去半分矜贵,深色的领结在他手里仿佛能翻出花来。

  中原中也打量着自己的搭档兼男朋友,心里颇有点不服气,明明都是吃一样东西过来的,怎么太宰这个家伙就长这么高。

  他看了看手表,精致的表面长指针悠悠转转晃荡了半圈,中原中也用力地拍了一下太宰治的脑袋催促道,“你到底会不会系啊,再磨叽一会就赶不上飞机了。”

  太宰治闷声低应了一下,手上却还是勾起一边在手上绕圈。他长了张嘴,好像要说什么,临到关头又憋了回去。

  中原中也看着太宰治忽然开窍,“太宰,你该不会是不想要我走吧?”

  太宰治的动作顿了顿,装似不经意地把头偏向一边,这幅反应无疑让中原中也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他有些好笑地踮起脚把太宰治的头转向自己,“我保证,一完成任务我就马上回来。你不是总说我只想着工作不想着你吗,等我回来了就跟首领请假陪你。”

  太宰治敛眸看着眼前的人,点点头,眼底却不含笑意。

  “我等你回来。”

  中原中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太宰治太阴沉了,每天都是如出一辙的黑大衣配白衬衫,如果换上色彩明丽的服饰,会不会就能活得轻松开朗一点?

  他想过很多,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应该是眼前这般。

  他刚结束任务匆匆忙忙地赶回横滨准备给男朋友一个惊喜,一下飞机就听到属下慌慌张张地报告,说干部太宰治篡位成为了新任首领,而前代森欧外下落不明,恐遭遇不幸。

  中原中也原是不相信的,他不顾众人阻拦直上港黑大楼顶部的首领办公室,就看到太宰治坐在首领常坐的那把办公椅上,表情阴鸷地转着手上的钢笔,看到他的那一刻钢笔从指尖滑落掉在光滑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太宰治给他的。

  中原中也提着太宰治的衣襟,只觉得他脖颈上那红色鲜艳刺目到了极点。

   就像血,他不合时宜地想。

  他突然想起首领派他出差前莫名其妙的一番话。

  “如果没有其他指示的话,属下就先告退了。”中原中也摘下帽子置于胸前,后退一步欠身行礼。

  “中也君,不急着走。”森鸥外双手交叉架在办公桌上,露出他招牌的微笑,中原中也没由来感到后颈一阵凉意。

  “林太郎笑得好邪恶!”一旁作画的爱丽丝毫不留情地吐槽。

  森鸥外装模作样地难过了一番,才重新回到正题,“虽然现在这么说会很奇怪,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再回来的时候记得动手轻点,别把人打死了。”

  那时的中原中也还在疑惑首领又在将一些他听不懂的东西,现在想来他或许早就知道太宰治要做的事情了。

   “骗子。”中原中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太宰治听懂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很可笑不是吗,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太宰治在面对在意的人的时候也还是会说不出话来。明明这是他从知道一切起就开始瞒天过海策划的安排,明明这样就可以救下友人的生命让自己如愿以偿,但为什么在听到中原中也一句“骗子”后就觉得后悔了呢?

  中原中也没有等来答复,也没想过要一个答复。他想自己的心和血果然是冷的,这种时候其实也没有多生气,首领既然早知道了就代表眼下这种情况是他默认的。他恼火,更多的还是因为太宰治瞒着他做出如此种种,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觉察到这些。

  他只是笑自己的天真,然后冷静地,自持地,平淡地松开手,向后退一步摘下帽子单膝跪地,“抱歉冒犯了首领,属下会自己去领罚的。”

  太宰治搭在扶手处的手握紧,指甲扎进肉里,他死死地盯着中原中也,只换来他头也不回的一个转身。

   “不行。我不允许。”他小声呢喃,一遍遍重复,“你说过会陪着我的。”

  中原中也只感觉一股大力把他向后拉去,背硌在桌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他冷笑一声挣开太宰治的束缚,一抬头就对上太宰治发红的眼睛,“谁要陪你疯。”

  太宰治鸦黑的发丝已经长过了眼睛,挡住视线的同时也让人看不见他的眼睛,他抬起手摩挲着左眼处缠着的绷带,沉默了许久,哑着嗓子说,“你走吧。”

  他放任自己的神明弃他而去。

  中原中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停在鲜红围巾上时变得很冷。

  他象征性的胡乱地颔首,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撞上一个少年。

  “中原大人。”白发少年像被狗啃过的留海垂下来,本来很漂亮的紫金色眼眸却染上阴郁和偏执。

  中原中也不冷不热地应下这声,脚步不停地和他擦肩而过。

  他记得他,这个叫中岛敦的老虎少年是太宰治十八岁刚当上干部的时候从外面带回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银的少女。

  但这都跟中原中也没有关系了。

“太宰先生,您找我?”中岛敦用尊敬的眼神看着这个给予他救赎的恩师。

  太宰治低低地“嗯”了一声,但是又不说话,只是支着头盯着中原中也离开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久到中岛敦都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才听到他很轻很轻的疑问,“敦君,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太宰先生的决定永远是正确的。”中岛敦激动地向前一步脱口而出,末了,才发觉自己不和规矩的行为,默默地退回原位。

  “是吗。”太宰治不置可否,他走到窗边,雕花彩窗打开后城市的一切清晰可见。这是只有站在顶端才看得到的风景,却也只有一个人独自享受。

  太宰治忽然想起森先生曾经告诉过他的。

  “太宰君,我来告诉你作为一位首领最应该做到什么。”森鸥外披着医生的白大褂靠在墙角,手术刀在指尖翻转,“不要去依赖任何人。越是深居高位,在这条孤独行走的路上就越寂寞,你在与全世界为敌。”

  太宰治不说话,只是机械地用绷带在左眼处一圈圈缠绕。

  “我当然知道。”末了,太宰治才偏过头来看他,仅露出的一只鸢色眼眸深得发黑,雪白绷带被伤口处源源不断涌出的红色晕染。

  “感情,这约摸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东西了。”他扬唇轻笑,声音里透着少有的愉悦,“没有之一。”

  那时的太宰治心里只有对死亡的追求,他对生命没有敬畏感,把每一天都当做末日般狂欢度过,为了一个疯狂的计划舍弃自己的生命。

  他的世界从始至终只有中原中也一个人,但现在,当他太宰治坐上首领这个位置的那一刻起,他把他的全世界抛下了。

  他闭了眼,吩咐道,“把窗户关上吧。”

  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打开这扇窗了。

 

  中原中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理解过太宰治。无论是十五六岁的搭档时期,还是十七八岁的情侣时候,亦或者是现在不清不楚的首领和下属的关系,他都没有真正看懂太宰治到底在想什么。

  他分不清对太宰治的复杂情感,过去那份沉重的感情被带上压抑的色彩。他像个矛盾的尖锐体,不分对象地冲着外界做出厌恶的表象,久而久之仿佛自己都接受了这个谎言,假装不情不愿地跟在太宰治身边。

  灵魂仿佛脱离躯体,他像个旁观者漠视着这场闹剧:看着自己当上了最高干部每天跟在太宰治身侧护他周全,看着那个叫银的女孩成为太宰治的秘书,看着中岛敦成为港口黑手党的“白色死神”,看着有着和大姐相似异能的“三十五人斩”泉镜花叛逃又回来,看着太宰治在短短几年内将Mafia带领到一个高峰。

   他看着这一切,觉得陌生而迷茫。森鸥外的死活至今不能确定,太宰治最近的命令也让中原中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直到他发现太宰治在暗中调查一个人的信息。那实在不算是一个多耀眼的人,中原中也甚至都不知道太宰治是什么时候认识这个人的。织田作之助,在中原中也看来唯一值得重视的大概是他武装侦探社的身份以及不知深浅的异能。

  他看着太宰治拿着一份报纸,少有的露出点欢喜的表情。那是新兴小说家即将出版的第一部小说。中原中也站在太宰治的身后面无表情地想,太宰治高兴就随他去吧,毕竟他没有资格管他。

  但是当太宰治轻描淡写地将一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中原中也还是绷不住伪装出来的平静,他近乎是粗暴地将文件扔回太宰治面前,拍着桌子第一次对太宰治发这么大的火,连上次太宰治要求和中岛敦单独谈话时都没如此反应剧烈,“我绝对不同意到国外出差!有多少人想着刺杀你你心里没点数?”

  “中也。”太宰治用手捂住中原中也的嘴让他被迫噤了声,他换了下交叠的腿,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漠,“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但是……”中原中也扯开他的手还想说什么。

“没有什么但是。我是首领,你是干部,等级制度是要好好维护的不是吗?”太宰治仿佛很愉快地眯起眼睛,他再清楚不过如何让中原中也妥协。

“明白了。”中原中也拿回文件又恢复成平日里那个冷静的干部形象,他站得笔直,如一把被迫归鞘的剑不情不愿地收起一身锋芒,“你最好保证我回来的时候还没断气,毕竟你最终是要死在我的手上的。”他留下这句话,目不斜视地走远。

  这道背影太宰治看了无数遍,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只留住一团空气在掌心溢开。

  “中也。”他没忍住唤了他的名字。

  他看到中原中也不耐烦地回头,在心里苦笑一声。他本想跟他说一声“保重”,又觉得没有他的中原中也或许会活得更好,临到终头还是胆怯了一回。这也太不像太宰治了。

  所以他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看着中原中也又一次走向他到不了的远方。

 

 

  “终于到这一步了。”太宰治站在天台的边缘,身后没有护栏,呼啸的风不断地催促着他,邀请他步入死亡的盛宴。

  不远处半身欲血的芥川和中岛敦还在惊讶地消化从他这里得知的世界的真相。

  他温和地笑了笑,像一个称职的前辈一样冲着眼前的二人说,“芥川,敦君,这个世界就靠你们了。”

  他说着,又向后退了一小步,脚跟已经悬空,看上去摇摇欲坠。他沐浴在风中,心想真好啊,马上就要结束了呢。最大的遗憾是没有再见到中也一面。

  “太宰治!”

  太宰治身体一震,他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向不远处,橘红的长发,钴蓝的眼眸里有火在燃烧,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略带迟疑,“……中也?”

  中原中也喘着气,他一下飞机就寸刻不停地赶回港黑大楼,甚至为了节省时间直接用异能飞到顶楼。多年前他迟了一步,于是太宰治成了首领,这一会他说什么也不想再迟到了。

    当他真正站到顶楼时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久没有从高处这么眺揽整个横滨了?一年?两年?许是更久吧。

  记忆中首领办公室的雕花窗打开后似乎也能看到如此喧嚣人间,现在确也真的成了一种装饰,所有的风光无限都被隔绝在一墙之外,以防哪个不怕死的家伙一枪过来崩了太宰治那个混蛋的脑袋。

  而现在,他口中的那个混蛋正站在天台的边缘,看样子似乎还想着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然后让他给他收拾烂摊子。

“太宰治。”中原中也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他惊异于自己这种时候竟然还能保持冷静,平淡地问着那人,“你要干什么?”

“中原中也。”太宰治张嘴喊了他一声,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全名,缱绻而温柔,仿佛把一生的情感都融入这一声,他的表情很悲伤,“你不该来的。”

  太宰治的短暂一生是可悲的。前十五年他浑浑噩噩地行走在人世间,直到遇到中原中也。他把全世界都浓缩成那一人,但却知道是留不住他的。

  他是妄图扭转世界的恶人,罪大恶极,不该把他的神明也拉下泥潭,他合该是骄傲的,自由的。

   他在策划一切的同时也算计了中原中也,当看到中原中也厌恶的眼神时,他的灵魂流着泪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中原中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张开双臂,一如往常地笑着,用嘴型比了句“保重”,然后向后倒去。

  他终于还是把那句没说出口的道别践行。

“黑衣人!”/“太宰先生!”

“骗子。”中原中也看着那道人影消失在视野中,耳边两个后辈的声音异常刺耳。他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

“我才不听你的呢,我亲爱的首领。”

  他向前奔去,像追逐全世界一样跃起。暗红的光芒在周身亮起,重力带着他向那人靠近。

  他看着太宰治睁大了眼睛,得意地笑笑,伸手抓住他,浅蓝色的光晕在指尖跳跃,下一秒异能消失,他抱紧太宰治,在他耳边低语,“我说了,你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你说这算不算殉情?”太宰治回抱住他。

  “这叫叛逃全世界。”

  神的怜惜永远不会降临到有罪之人的身上。

  万幸的是,他抓住了神明之外的救赎——那是独属于他的光,是他的全世界,是他独一无二的爱。

  他们坠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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